从昆明翠湖北路2号走进云南大学正门，登上宽敞的九十五级长台阶，只见铁栏杆后高高矗立著一幢雄伟壮丽的法式红砖房，这便是可以俯瞰昆明全城的会泽院。在该院一楼大厅的正中墙壁上，镶嵌著一块长150公分、宽130公分的铜质碑文，凡初到云大来的师生员工、省內外的学人和游客，都要慕名来这里流览和观赏碑文。这道碑文便是驰名省內外的《会泽唐公创办东陆大学记》，该文简明扼要地记载了云南大学前身东陆大学创办的情況，有其重要的历史、文物价值和观赏价值。
由于这道碑文未加标点符号断句，又是用文言文和繁体字著文与刻写，文中提到的不少历史事实经过了九十多年，后来的人也不大了解，至今也无人认真断句、注释和翻译，因而不少人读起来感到深奧难懂，不易理解，影响了宣传效果。云南大学70周年校庆期间，万余人聚首云大，海內外来宾和校友纷纷前去观赏和流览此碑文，不少人还用笔记本抄录下来，传播远方，时时怀念母校；有的人看后互作交谈，对其中不明白的历史和语句提出了质疑，却未得到准确和满意的解答。
如今昆明已列入改革开放城市，游客甚众，此一旅游景点不可埋没，应大力宣传、整饰。为此，笔者深感对这道碑文有认真断句、注释和翻译的必要，我乃云大学子，义不容辞；唐公盛德，怎肯淹没!现不揣冒昧，不顾才疏学浅，试作断句、注释和翻译，以供今后来云大的师生员工、省內外学人和游客观赏时参考，并就教于方家。
一、原文
滇处边陬[2]，开化较晚，外则强邻偪处，內则地利未辟[3]，加以交通梗阻，学子艰于升进，识者咸以筹建大学为治滇要图[4]。民国四年，政府已计画及之[5]；七年，滇川黔省议会联合会复倡议设立三省联合大学[6]；八年，各界人士或请愿议会，或建议政府，亦纷纷以为言[7]，顾赀靡所出，卒莫之举[8]；九年，会泽唐公既摧帝制，护国纪，思振兴文治以奠国基[9]。会其时，滇省方苦建立大学之不易，遂慨然引为己任[10]，积极筹备，事垂成而辍于政变[11]；十一年，公还主滇政，仍践夙议，定校址[12]，措经费，阅六月而斯校立[13]。群崇公功，刺其字为校名，示纪念焉[14]。至是，滇中最高学府始欣然有基础、有进步；扬文化之波；播科学之种。百务繁荣，斯为荃蹄[15]，则公之福利国家、人群固不仅一时一隅已也[16]！自斯校开创，公提撕辅翼罔间始终[17]；鉴思潮之庞杂也，则以致知力行诲诸生[18]；知思想之不宜囿束也，则以自由研究为教旨。他如奖掖勤修，嘉惠苦学[19]；筹措校费，建筑校舍。凡所以为学子谋者，无微弗至[20]。是皆公精神永久之表现而吾校所不能忘者也，因书其崖略，以告来叶[21]。
中华民国十六年九月吉日
东陆大学同人公立[22]，昆明陈荣昌书[23]
二、注释
[1] 会泽：县址在云南省东北部、金沙江东岸，清代置会泽县，1913年改称东川县，1929年又复改称会泽县。
唐公：碑文作者对唐继尧的尊称。唐继尧（1882—1927），字蓂赓，云南会泽县人。1904年留学日本，1908年日本士官学校第6期学员，毕业后回国任云南新军管带兼讲武堂监督。1911年武昌起义后跟随蔡锷在云南发动“重九”起义（1911年10月30日为农历9月9日），后被推举为云南都督府军政部次长。1912年率滇军占领贵阳，任贵州都督。1913年继蔡锷任云南都督，1915年12月与蔡锷通电讨袁，参加护国运动，以都督名义兼第三军总司令留守云南。1917年参加护法运动，被推为副元帅，但彼未到职。1927年2月，其部下龙云、胡若愚等人发动“二·六”政变，改组云南省政府，结束了唐在云南的统治，唐也于同年5月气病而逝。
记：文体之一种，又称“杂记文”。古人将以“记”名篇的文章称为“杂记体”。刘勰《文心雕龙·书记》：“书记广大，衣被事体，笔剳杂名，古今多品。”明代徐师曾《文体明辨》：“记者，所以备不忘也。”从现存的“记”文来看，有的记人，记事，记物，记山水风景。其特点是：有的重敍述，重议论，重抒情，重描写，或兼而有之，不一而足。从本文的內容来看，应属于记事杂记，又因其铭刻在铜质碑上，故属记事碑文。
[2] 陬：音zōu，隅，角落，边远的地方。边陬，即边陲之意。
[3] 偪：逼的異体字，接近，迫近。《左传·隐公十一年》：“实偪处此”。
[4] 辟：音pì，开垦，开辟。咸：范围副词，全，都。要图：重要的规划。
[5] 民国四年：即西元1915年，馀此类推。及，涉及。及之：考虑到这件事。议会：西方国家的最高立法机关，一般由上、下两院组成，议会成员由选举产生，故又称议员；某些国家的最高权力机关，又称国会。省议会：当时省一级的最高立法和权力机关。
[6] 当时云贵川三省俱无大学，东陆大学乃西南地区最早创办的大学之一。
[7] 或，不定代词，指代“各界人士”中的一部分人。以为言，以兴办大学而发表议论。介词“以”后面省略了宾语，即“以之为言”之意。当时，昆明尚志学社龚自知向省议会递交请愿书，要求筹办大学，并经议员张仁怀将此请愿书提交大会审议，转送省政府核议执行。此外，留美学生董泽也向督军兼省长唐继尧请求筹办大学，《滇声报》亦发表各界人士要求筹办大学的言论。
[8] 顾：转折连词，只是，但是。赀：音zī，通“资”。靡：音mí，无，动词，句子的谓语。卒：音zú，副词，终于。莫之举：为“莫举之”的倒装形式，古汉语否定句中代词宾语“之”倒装在谓语“举”的前面。
[9] 摧帝制，护国纪：指护国运动摧毀了袁世凯企图建立的“洪宪”帝制，以及“护法运动”声讨了北洋军阀企图废除民国初年订立的《临时约法》，维护了民主共和国的法纪、政纪。奠国基：奠定了立国的根基。
[10] 会其时：正当那个时候。方：时间副词，正，正在。慨然：慷慨的样子，形容词作句子的状语。引：动词，拿，取过来。引为己任：主动拿来作为自己应尽的责任。
[11] 垂：副词，将近，将要。辍：音chuò，动词，中止，停止。辍于政变：因发生政变而中止下来，指1920年在四川爆发了川滇战爭，滇军先胜后败，其驻川第二军军长赵又新战死，第一军军长顾品珍乃以“士兵厌战”为由，率部回滇倒唐。在大军进逼昆明的形势下，唐继尧无力抵抗，被迫于1921年2月通电辞职，乘滇越车出亡，流寓香港，以图东山再起。此后，顾品珍以滇军司令的名义进驻昆明，控制了云南。
[12]十一年公还主滇政：指1922年春，唐继尧依靠当时驻扎在广西柳州旧部龙云、胡若愚、张汝骥等所率的滇军四千多人折回云南，同时收买、指使潛伏落草的旧部通海吴学显作为內应，沿滇越铁路向顾品珍部发动进攻。顾师轻敌而疏于防范，节节败退。两军复激战于宜良大河两岸，顾品珍亲临前线，设指挥所于陆良天生关鹅毛寨，卻被吴学显所属黃诚伯部偷袭，顾与参谋长姜梅龄被击毙。唐军得势，5月，龙、胡、张等保其主唐继尧重返昆明，使其再次控制了云南的军政大权。
[13]践：音jiàn，履行，实行。夙：音sù，素有的，旧有的。夙议：从前议定过的事情。措：音cuò，筹措，措置。阅：音yuè，经历，经过。斯：这，此，指示代词在句中作定语。斯校立：这所学校便建立起来了。1920年，留美学人董泽（1888—1972年，云龙县宝丰人）回滇后，即向唐继尧建议创办大学，此议得到唐的支持和鼓励，唐令成立大学筹备处，委任董泽为筹备处处长并聘请省内欧美、日本留学生及社会知名人士萧扬勋、毕近斗、赵述完、华秀升、何瑤，以及袁嘉谷等为筹备员。筹办经费虽由唐继尧捐出大部，但各界亦纷纷捐助。1922年11月7日召开的第21次省务会议也通过了自1923年1月起，按月拨给筹备处经费一万元，并列入财政计画。同年10月，第22次省务会议又通过了各县每年“筹解经费、奖励学生”的办法。1922年12月8日，筹备处在筹措经费、选聘教员，议定校址、开设科系、制定章程等方面克服了种种困难，终于使云南大学前身东陆大学宣告成立，其校址选在商山余脉之巅、翠湖之畔、茂林修竹、环境幽雅的原云南贡院。唐继尧为名誉校长，董泽为第一任校长。其办学宗旨为“发扬东亚文化，研究西欧学术，造就专才。”
[14]崇：尊崇，推崇，句子的谓语。刺：古代在竹简上用刀刺刻上文字称为“刺”，这里是题写校名之意。东汉刘熙《释名·释书契》：“书称刺，书以笔刺纸简之上也。”群崇公功，刺其字为校名，示纪念焉：众人尊崇唐公兴办大学的功绩，便以他的雅号命名和题书这所大学，以表示纪念之意。据1920年11月6日《滇声报》载文《云南设立大学之好消息》：“大学已定名‘东陆’，由自署‘东大陆主人’的唐继尧兼任校长。”云云。
[15]至是：从此。斯：这，指代东陆大学这所学校，句子的主语。荃蹄：音qiántí，亦可倒作“蹄荃”。“蹄”，又称“兔罝”（音jū），为捕兔的网，《诗经·周南·兔罝》：“肃肃兔罝，施于中逵。赳赳武夫，公侯好仇。”；“荃”，通“筌”，又称“鱼笱（音gǒu）”为捕鱼的竹笼。《庄子·外物》：“荃者所以在鱼，得鱼而忘荃；蹄者所以在兔，得兔而忘蹄；言者所以在意，得意而忘言。”《宋书·谢灵运传·山居赋》：“磻弋（bōyì）靡用，蹄筌谁施!”后来常以“蹄筌”或“筌蹄”比喻实现某种目的的工具和手段，或反映事物的跡象。
[16] 人群：犹人民或人民群众。固：副词，一定，必定。隅：音yú，角落。今成语有“向隅而泣”。一时一隅：犹一时一地。已：动词，停止，完毕。
[17] 提撕：拉扯，提引。辅翼：佐助，辅道。罔：音wǎng，无，否定副词。间：间隔，间断。罔间（wǎngjiàn）始终：从始至终沒有中止和间断过。
[18] 鉴：借鉴，句子的谓语。庞杂：多而杂乱。致：达到。致力于：即努力追求于某事物之意，句子的谓语，前面又省略作状语的介词“以”的宾语。知力：即智力，名词作状语修饰“行诲”，“知”通“智”，行：施行，进行。诲：教诲，教道。囿：音yòu，本为饲养动物的园子，引申为拘泥，局限之意。束：捆绑，束缚。教旨：教育的宗旨，即教育的主要目的和意图。
[19] 他：其他，旁指代词作句子的主语。如：又例如，句子的谓语。奖掖（jiǎngyè）：奖励提拔。嘉惠：表彰惠助。“奖掖勤修”和“嘉惠苦学”均应为动宾关系，“勤修”和“苦学”后面均省略了名词性中心语，应理解为“奖掖勤修之士”和“嘉惠苦学之人”。
[20] 凡：凡是，大凡，副词。无微弗至：犹如无微不至，指不论什麼细小的事情，唐公都能尽心考虑和尽力办到。
[21] 是：这，指示代词作句子的主语。崖略：概略，梗概。《庄子·知北游》：“夫道，窅（音yǎo，深远）然难言哉!将为汝言其崖略。”来叶：后世，意指后来的人。《昭明文选·陆机·文赋》：“俯贻则于来叶，仰观象乎古人。”
[22] 吉日：旧时迷信，指吉利的日子。屈原《九歌·东皇太一》：“吉日兮辰良，穆将愉兮上皇。”同人：过去称在同一单位工作或同行业的人为“同人”，亦可写为“同仁”。
[23] 陈荣昌（1860—1935年）：云南昆明人，光绪九年进士，曾入翰林院词馆供职，后为贵州学政，又回籍主讲经正书院多年，出任过高等学堂总教习。民国鼎革后，避居不仕，潜心撰述和致力于桑梓的文化教育事业。门人弟子甚多，如赵复祥、顾品珍、刘祖武、唐继尧、谢汝翼、李鸿祥、杨琼、李根源、罗佩金等对辛亥革命和护国运动，立下不朽功勋；门人袁嘉谷、李坤、施汝钦、顾视高、夏瑞庚等皆为名士，对滇中的文化事业大有建树。
陈氏乃近代著名书法家、学者，被公认为“滇南一大手笔”，平生著述甚多，经史子集、诗文辞赋、金石书画，无不涉猎，已刊行者主要有《陈氏全书》、《九龙池集》、《滇诗拾遗》、《陈游集》、《五华山集》、《明夷子》、《评选陆放翁诗》、《公谷合钞》、《虛斋诗稿》、《滇南陈荣昌诗冊》、《经正书院课艺》，等等。《会泽唐公创办东陆大学记》出于此大儒之手笔，实为不可多得的翰墨，稀世珍品，应极为保存。
三、译文
云南地处边陲，开化较迟，境外有强邻近处，省內有利的自然资源也未开发利用，再加上交通的梗阻，求学的志士便难以深造和进取，有远见卓识的人士，都认为筹建大学是治理好云南的重要策略之一。
中华民国四年，云南省政府已考虑到筹建大学这件事情。到了民国七年，云贵川三省议会联合会又倡议建立三省联合大学。民国八年，各界人士有的向省议会请愿，有的向省政府提出建议，大家都纷纷表示了办大学的意见和看法。但是，办大学的经费沒有来源，终不能付诸行动。民国九年，会泽唐公摧毀“洪宪”帝制，响应孙中山先生号召进行了“护法运动”之后，考虑到必须振兴文化教育事业，以便从根本上奠定治理国家的根基。恰好在这个时候，云南正苦于建立大学艰难不易，于是唐公便慷慨地把筹建大学这件事拿来作为自己义不容辞的责任，并积极进行筹办，但此事将要办成功而又因云南发生政变卻中止下来。
民国十一年，唐公又重回云南来主持政务，仍然履行过去议定过的办大学的职责，并同大家一起选定校址，筹措经费，经过六个多月的紧张工作和多方张罗，这所学校便成立起来了。众人崇敬唐公创办大学的功绩，便化用他的别字题书了“东陆大学”作为校名，以表示纪念之意。
从此以后，云南省內的最高学府才欣喜有了基础，有了进步，弘扬起文化的波涛，播种下科学的种籽，百业繁荣兴旺，这所学校都起着重要的促进作用，也是各项事业发展和成功的关键所在。所以说，唐公造福于国家、有利于人民的办学壮举，必然不仅仅限于在一时一地产生重大的作用和影响啊!
自从这所大学开创以来，唐公总是给予提携辅道，从始至终并未间断，又有鉴于社会上不同思想的繁多而杂乱，便努力达到以智力进行教育学生的目的；又深知各种不同思想的反映和表现是不可以束缚和禁锢的，就以自由研究作为教育的宗旨。其他又如唐公奖励提携勤奋攻读的学生，表彰惠助刻苦学习的士子，不断筹措经费，建筑校舍，等等，都很值得缅怀和纪念。总之，大凡可以为学生们谋利益的事情，他都能无微不至地加以考虑和努力办到，这些都是唐公办学精神能永存的表现和我校所不能忘记的，因而书写出这些办学概況，以告知后来的人。
中华民国十六年九月吉日东陆大学同人公立
昆明陈荣昌书
（此文原为笔者为古汉语乡土教材教给学生之用，多次实验以后，学生爱听，效果很好，并渐渐流传开去。多年来国內外校友及一些人士曾不断索要此文，2003年4月、2004年4月，云南大学80周年、81周年校庆时，笔者曾自费刊印成单行本3000冊分赠云大成人教育学院和中文系校友及来宾还远不夠分送。今借《昆明史志》刊载出来，希望能更广泛地宣传好这道碑文。）
〔作者单位：云南大学 张在云〕
（责任编辑：曾秋月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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