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宙载》,二卷,抄本,云南省图书馆藏书/《云南丛书》本
明·张合著。卷首李根源撰《重刊宙载序》,作于民国十三年(1924),记作者说:“永昌张合……字懋观,号贲所,金齿卫人,志淳少子,含弟。嘉靖壬辰进士,刑部主事,历湖广副使,以疾告归。性耆学,手不释卷,善书画,权贵造请,辄却之。居乡不谈公府事,时欲清查夷田,人心汹汹,乃为书五千言达之当事,事遂寝。卒,祀乡贤。著有《贲所诗文集》,《宙载》等书。”又据明人许谷《张贲所先生宙载序》记张合的一些事迹说:“……九岁能赋诗,十六领云贵乡解第一。壬辰先余举进士,历官三曹,三藩,终楚臬副。生平好著述,帙成者累十数。”许辰《重刻宙载序》称,张合尚有《稻荠漫笔》《八话编》《宦游杂抄》《贲所日记》等,皆亡于清初。张合父子三人皆为明代云南保山著名人物,史称“金齿三张”。父志淳自号南园主人,成化甲辰(1484)进士,官至户部侍郎,著有《南园漫绿》十卷,收入《四库全书·子部·杂家类》,《永昌二芳论》三卷,《四库全书·子部·谱绿类》存目。合兄含,著有《张愈光诗文选》八卷,由谪滇状元扬慎选评。又编著《李太白诗选》五卷,皆刻入《云南丛书》。
据《宙载》原抄本中赵藩浮签及李根源《序》得知,书稿或先藏于张合友人许谷之手,至康熙中,许谷之孙许辰打算刊刻而未果。民国十二年(1913),赵藩致书在北京的李根源,告之“江苏图书馆藏有《宙载》,李根源旋即致书江宁、苏州两图书馆,借抄未得。后经何小泉,方树梅访寻,确定其藏于南京图书馆。李根源又请江苏省议员潘承耀(斗南)协助。因潘的祖父少时“曾游滇中”,在贵州做官时又与云南陈荣昌交往不错。潘深知此书对云南学界的意义,慨然“亲往检阅,乃得之于丛残中!为出资付抄胥,费半月功,乃蒇其事。”可见《宙载》一书的访寻和刊刻,云南老一辈学者曾付出过多少心血!
该书属不立目综合型笔记。明人石城许谷《张贲所先生宙载序》释其书名曰:“载取名宙,谓所陈之道,既通往古,复合将来之义也”。虽然所记云南史实不多,但对于研究明代社会历史却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。由于张合父子两代皆为明中央官员,博闻强记,后因作者返回故乡,远离官场,避地著述,故忌讳甚少。因此,该书敢于如实披露明朝政治腐败,宫廷荒淫和文人堕落等事实。这也是该书的主要特色和刊刻时争论的焦点所在。
例如,该书记明代帝王生活,宫闱秘事甚多,或可揭补正史隐讳不逮之处。如记朱元璋杀驸马牛诚曰:“洪武间,驸马牛诚有罪谪金齿,公主同往,道卒。上闻命,械诚至金齿杀之,指挥胡琛即欲奉旨。诚曰‘姑俟一日。’琛以上命不可缓,遂杀之。后果有末减,命使者驰呼留人,然无及。”检《明史·公主传》仅记:“崇宁公主,洪武十七年,下嫁牛城(诚),未几薨。”讳言公主死因及牛诚下落。考云南多种地方文献皆记朱元璋有一女死于云南。张合为金齿籍刑部官员,其所记或据刑部档案与故乡见闻,当不误。
又如,记朱元璋的偏狭横蛮曰:“洪武间用法甚峻。李公善长上言:‘胥靡内亦有良民,不宜概杀。’上曰:‘往,吾家贫。汝为吏时尚枉取三斗麦,今日恐无良民!’善长默然。”又一条云:“洪武间,上所宠宫嫔见上治狱从重典,自言:‘上蔓戮公卿,乌能戮我。’上怒,斩之。”以丞相微时贪麦之事断定今日恐无良民,因口误而立斩宠妃,足证农民皇帝之无赖!又如,记明宣宗之荒淫曰:“宣庙于禁中作‘镜宝’,上下四方,以青铜镜料为质,又刻喜佛,画春图于内,每在此御妃嫔美艳者,以形影照映,为人间极乐云。”可见类似黄色录像和写真的东西并非一定来自外国!
《宙载》还大量记叙了明代宫廷制度,亦颇具参考价值。如记皇帝禁宫之保密设施曰:
暖阁在乾清宫后。凡九间。中一间置床三张于房下,以天桥上;右一间置床三张于上;又以天桥下;左二间置床三张于下;又以天桥上;右三间置床三张于上。又以天桥下;左四间置床三张于下;右四间亦如之。天桥即人家楼梯也。上、下置床二十七张,天子随时居寝,如是防不测耳。
如此形同迷宫的皇帝起居室,又采用虚实相间的办法置床若干,意在防止刺客行刺。皇帝在暖阁又怎样“工作”呢?《宙载》又记载说:
今上(案嘉靖帝)励精,每日在暖阁,四鼓即起,令内臣整容。首谒庙,次谒宫,回进早膳,方视外朝。寻视内朝,则内臣尽来侍上。先看官本,次为民本。官本自裁定,民本看一二余(本),付同司礼监与内阁拟旨。既进午膳,又看三宫所进本与二十四监所奏本。圣裁毕,或为书,或闲坐。抵暮,方随意作乐到夜。四鼓又复起矣。呜呼!此固主上之敬业,然亦祖宗之成宪也。
《宙载》记明代文人士大夫的趣闻佚事,俚词俗曲亦多,有的内容抄自他书,如状元康海咏和尚词《山羊坡》等;有的则来自作者的见闻,如《近时士夫谈男色》条等。这些内容对于了解明中叶以后的官场士风,皆有一定的参考价值。权引记王越作俚词一文曰:
王威宁越诗作粗豪震荡如其人。虽刻有集而遗号颇多。王尤善词曲,尝于行师时见村妇便旋道旁,作《塞鸿秋》一曲:“绿场深锁谁家院?见一个女娇娥,急走寻方便。转过粉墙来,就地金莲现。金莲内一股似银线,冲起绿杨尘,满地珍珠溅!那大姐不妨墙儿外,马儿上,人瞧见!”
王越为明中叶著名高级监察官和边帅,《明史·本传》称其“性故豪纵”,常以妓女“赏激将士”。明朝士大夫“鲜廉寡耻”,一则缘于“太平盛世”和专制主义所造成的恣情放纵,二则缘于市俗文化对理学正统禁锢的冲击,两者都是时代的产物。难得张合如实地摄下了这一幕幕足以警世的历史镜头,可谓滇人对明史研究的一大贡献!
还值得一提的是,《宙载》刻入《云南丛书》时,或因为上述“有伤风化”的文字过多,故关于其内容取舍曾引起云南专家们激烈的争议。现存传抄本上朱墨烂然,浮签互驳,后来大约依陈荣昌先生较为折衷的意见,刊改后刻入。足证《云南丛书》本《宙载》和传抄本的内容并不一完全致,也略可反映当时云南学术界不同的学术思想。
《滇游续笔》,载《札朴》第十卷,心矩斋校刻本,光绪九年(1883)
清·桂馥撰。桂馥,字冬卉(《清史列传》误作东卉),号末谷,原籍贵溪(今江西贵溪县),明初始以“从征功”世袭山东曲阜尼山卫百户长,负责洒扫孔林,故馥又尝自署“渎井馥民”。桂馥是清代著名文字学家和文学家,与段玉裁、朱峻声、王筠并称“《说文》四大家”。其主要代表作有《说文解字义证》和杂剧《后四声猿》等。桂馥虽于青年时就以才学蜚声学林,但却长期科名不显,穷途潦倒。乾隆五十五年(1790),年近六十始中进士,颇有“夕阳空自怨黄昏”之叹!(《未谷诗集·五十五岁登第》)
该书属专题型学术笔记。《札朴》有两种版本:其一为“小李山房校刊本”,是为嘉庆十八年(1813)山阴李宏信、鲍渌饮初刻本。书前有著名学者王宗炎、段玉裁、翁广平三《序》。其二为“心矩斋校本”,是为光绪九年(1883)长洲蒋祥墀重刻本。蒋本除删去王《序》之外,与李本少异,两本校刻皆称精良。
嘉庆元年(1796)桂馥宦游云南,先后在永平、邓川、顺宁(今凤庆)为令,历时九年。桂馥为官清廉,“政简刑轻,境宇帖然”(蒋祥墀《桂君末谷传》)。治事之余,“且好搜采地方奇异物产,记载成书”(民国《顺宁县志初稿》引村人杨香池《偷闲庐笔记》),颇具学者风度。此书即撰于这一时期。
桂馥自来滇一路,称舟车之中始撰《札朴》一书。随笔考释经史名物,引文大多凭记忆而出,以其内容琐碎,谦称“木札”(木屑)。到任之后,又续为滇事一卷,故称《滇游续笔》(参见《札朴·自序》)。全书杀青于嘉庆九年(1804),由于作者当时“贫不能付梓”,乃将书稿嘱托朋友李宏信(柯溪)带回内地刊刻(参见翁广平《札朴·序》)。是年,桂馥便死于顺宁官舍,年六十九岁。可以说《滇游续笔》是这位杰出学者在云南的绝笔之作!
《札朴》及《滇游续笔》属立目式综合性笔记。后者以作者旅滇见闻所及,证诸古籍。杂考云南地方建置沿革、地理山川、物产习俗、金石碑刻、历史掌故等。由于作者精于“小学”,故其考据往往能阐幽发微,不乏独到之见。如《宕宕》条,考滇语称几案、床榻之横木为“宕宕”(音dang)是为古之“桄”(音guang)字之音转。其说信然不误,因迄今滇语仍有“桄宕”或“宕宕”之称。又如《哨》条,考云南地名之“哨”,沿于古之“篍”。而“篍”,乃屯戍报警之器。《坏》条,考称滇语言人死曰“坏”,也是古语之存。历引《释名》《曲礼》郑注、何休《公羊解诂》等证明古之“崩”“薨”皆可音读为“坏”,即“死”也。故古注有“崩,大毁坏;薨,小毁坏”,分言天子和诸侯之死。《公鱼》条,据古代“江”从“工”音,故“江鱼”可读为“工鱼”之音,则“西洱河所出六七寸之小鱼今犹呼公鱼”,其音不误,而字当书为“工鱼”。
此外,桂馥根据目验和清中叶之前文献,抄录、整理并考释《南诏德化碑》和《爨龙颜碑》全文,当为较早考释这些名碑的文字学家的意见,对研究这些碑文的历史沿革、字音字义,皆有一定参考意义。除考据之文外,《滇游续笔》尚有部分纪实内容。如,《山川脉络》概说云南山川大势;《鼠》记嘉庆九年(1804)云南鼠疫之状;《兰》《菌》记云南兰花、菌类品格甚详。
特别是《邮亭题壁诗》一条,作者抄录、考说亲见于永昌(今保山)某邮亭的题壁长诗,其内容对于研究明朝罪戍制度具有不可多得的实证作用。据桂馥考证,该诗作者为明洪武中,四川阆中守某妻宋氏。其夫本属清寒小官,但因得罪上司同僚,被罗织成罪,“彼时征赃动盈万,妾夫自料无从辩。竟晨拷打不成招,暗嘱家人莫送饭。嗟呼饿死囹圄中”。丈夫死后,“旗军”到原籍来抄家拿人,将宋氏和年幼的儿子和高龄的婆婆,“伶仃三口到京师,奉旨边方戍金齿”。后来儿子病死,宋氏服事着婆婆,在军卫旗兵一路押解之下去往云南。走的是辰沅水道:“八月官船渡常德,促装登程戒行色。空临日暮鹧鸪啼,声声叫道行不得。上山险如登天梯,百户发放来取齐。雨晴泥滑把姑手,一步一扑身沾泥。晚来走向营中宿,情思昏昏倦无力。五更睡重起身迟,饭还未熟旗头逼。”和他们同行的一个天台女人,因不耐苦难,“丧夫未经二十日,画眉重嫁盐商君”。而宋氏则表示,“妾心汪汪如淡水,宁受饥寒不受耻。几回欲葬江鱼腹,姑存未敢先求死……”这首声情并茂的题壁诗打动了千百万路人,也打动了某些官员。“嘉靖十六年(1537),御史阴汝登祠而祀之;御史黄中刻诗于石”。桂馥认为,“其诗意率直,音节悲凉,有古乐府之风”,又远在云南边疆,且作者为女性,“流传绝少”,因此,将其录在自己的笔记之。
《惺庵随笔》,近·周钟嶽著,一册不分卷,稿本,云南省图书馆藏书
作者生平事迹见此前相关条目。原稿封面初题《滇南事物诗抄》,后曾改《滇侨诗话》,最后,又于正文卷首题为《惺庵随笔》,可见为作者未定之稿。全稿以毛笔写成,行草,多有涂乙刊改之处。属不立目综合型笔记,记说和云南有关的诗人、诗作,且侧重于明清时期宦游云南者。
如记清初状元彭启丰典试云南及其诗作云:
长洲彭芝庭启丰,雍正五年丁未会试、殿试皆第一。(雍正)十年壬子与赵学斋大鲸同典云南乡试。旋又视学浙江、江西,仕至兵部尚书。著有《芝庭诗稿》。其典滇试时有《滇南秋兴》四首云:“巖疆天辟古梁州,迤坦邮亭照石虬。偶遇象奴通译贡,遥听牧犊起蛮讴。乌龙箐里樵封径,白爨村中稻满沟。营垒已平山寨靖,元勋独谈颍川侯”。又,“秋露多霜暖翠匀,五华台畔草如茵。花光竞发千枝绝,天气常留二月春。石笋排空昙树植,螳川倒泻钵莲新。雕题此日繁华满,却恐登临怆客神”(下略)。
又如考说清中叶王昶与云南之关系曰:
青浦王兰泉少司寇(自注:名昶,字德甫,号述庵,因有兰泉书屋亦号兰泉),两次入滇。第一次为乾隆三十三年,先生年四十五岁。因两淮盐使提引事发,先生与赵君升之,坐言语不密罢职。时缅甸未靖,诏以伊黎将军阿公桂为兵部尚书定边右副将军,总督云南、贵州。阿素知先生学问,由是请以从,诏许之。十月初十日发京师,十二月二十四日入滇境。先生遂历大理、永昌、腾越及诸土司地,乘间游鸡足山诸胜(景)。著有《滇行日录》三卷,《征缅纪闻》三卷。第二次以陕西布政使调云南布政使,于乾隆五十二年二月入滇。时先生年六十四岁。至次年三月调江西布政使,六月十二日启行。计在滇年余。著《重游滇轺纪程》一卷、《铜政全书》五十卷。所著《春融堂全集》诗文,多有关滇事之作(下略)。
除此之外,记清代名流赵翼、汪如洋、阮元、林绍年等宦滇行迹及诗文之作,亦可供参观。该稿虽无序跋及撰著时间可证,但开篇记自己“于庚申春在昆明寓庐,梦见曾文正公来会谈论逾时……”云云,则可推其撰写时间大约在民国九年(1920)之后。(未完待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