云南史料笔记叙录(三二)
朱端强
《醒世一斑录》,五卷,四库全书存目丛书本
清·郑光祖著。郑光祖,字企先,号梅軒。江苏常熟人。自幼读书好学,敏于思考,却屡试不第。乾隆五十五年(1790)其父以捐纳得官云南大关等县,光祖时年15岁左右,即随父宦滇,得漫游滇东北及川黔等地,乾隆六十年(1795)左右离滇。他曾据游历见闻,先撰有《南随笔记》,后佚,其部分内容尚可略见于此书之中。此外,还有《河工瑣记》《舟车所至》等著作行世。
该书又名《一斑录》,立目式综合型笔记。主体内容析为《天地》《人事》《物理》《方外》《鬼神》五卷,附录《权量》《勾股》《医方》和《杂述》。后者多记说川黔、云南之事,地涉全滇,内容驳杂。
如,《杂述》之二,记云南澜沧江、盘江及“永善所属黄坪在金沙江东岸对江西岸”等临江险要处所建“溜筒”索渡;记云南运京之铜“先由旱路落船,一在大关盐井渡;一在镇雄州南广;一在永善县黄坪,共到川省泸州会齐,然后造船长运到京”。记“铜舟以行速如奔马,每舟水手十余人;头工、舵工两人为之主。每过急滩,群石当中,流水分门户。两人谙其通窒。水喧,语不相闻,舟头舟尾,引手相应,推招自如”。虽然如此,也难免翻船。记永善“金沙厂”、鲁甸“烙马厂”之银矿釆炼,中甸、维西之铜厂经营;记川滇沿江之淘金技术。又如《杂述》之六,记乾隆五十五年(1790)为祝贺皇帝八十寿诞,“南夷接踵来朝,贡象不一”,其中一头母象在昆明象房生下一头小象,“观者涌塞,母象怒而出走,市中遮檐屋角,如摧枯拉朽!”所幸被象奴费力拦回,母象才得以带着小象一路走到北京。记大关厅镇雄州等地所产“方竹,大仅如指,略有方形,质坚厚,可用为烟筒。邛竹,即罗汉竹,亦产其地。小者如指,节大如钱;巨者如盃,节大如碟。节匾迴環如刀口向外。不可用编造一切器物,惟为玩殊佳,故以之作杖也”。这是否张骞通西域所见之“邛竹杖”,则有待进一步考证。
尤为突出的是关于乾隆末年云南金银、制钱比价、市场物价等经济指数的记载。如记乾隆五十五年(1790)左右,“滇省黄金一两换银十五两,数年无甚更改。时(与)江南亦略相等……滇南省城银一两兑钱一千五百文”。但从乾隆五十九年(1794)之后,制钱质量下降,大小厚薄不等,银一两可兑制钱多达二千至十千文。且政府同意各府设局铸钱,大到省城昆明,小到东川、镇雄、大关等府县也多有私铸制钱者,导致一府之中不过数站之地,银钱比兑差别很大,于是钱法大坏!对于研究清中叶云南经济史提供了某些参考信息。
《滇行纪程》,一册,抄本,云南省图书馆藏书
清·许缵曾著。许缵曾,字孝修,号悟西、鹤沙等,江苏华亭人。其母为徐光启孙女,故缵曾和徐光启一样,也是清初皈依天主教的著名学者、诗人。顺治六年(1649)进士。康熙九年(1670)官至云南按察使。因著此书并《东还纪程》一卷,皆记作者此次宦滇之往返行程和见闻。此外,尚著有《宝纶堂集》五卷、《太上感应篇图说》等。
卷首邵嘉胤《序》称:“世祖皇帝廓清海宇,拓版籍,一车书,备文物,而滇始大(治)。壬子夏,予得捧简书与点(云南)秋试”,充康熙十一年(1672)壬子科云南乡试副主考(主考为董讷)。试毕,许氏出此书稿请其作《序》。次二《序》为友人王广心、施维翰所撰,皆署“康熙癸丑”,即康熙十二年(1673)。三《序》称道其书,记说云南“广谷大川,危峰复岭,以及村墟蛮落,丰碑石栈,标新领异。始读如异书,再读如见故人,竟读如观吴道子画”“读之怦怦有动乎其中而不能已”云云。不免多有谀词夸大之嫌。其实该书入滇境之前(包括辰沅水道)不记涉滇事。自黔滇交界之“关索岭”开始,虽按其行程记云南之事,但也仅限于里程、驿站等,记事并不丰厚。
其记事起自“康熙九年十月初七日”受皇帝“引见”,“点用云南按察使。十二月朔,由会馆起行”。水陆兼程,逶迤南下。其行程大体是:陆行从北京至河南开封府,南下至苏北扬州。溯长江而上,舟行经安庆、武昌、岳州,入洞庭湖,溯沅江而达常德,至贵州镇远,改陆行,最后经滇东北富源一线抵达昆明。这是明清时期云南至北京往来的交通要道之一,因其主要舟行在辰州、沅州一带,故称“辰沅水道”。其中比较危险的一段也是从湖南至贵州镇远这一段水路。作者记曰:“由常德水路至镇远者,于西门觅舟。大者曰‘辰船’,容二十余人,舟至辰沅而止。小者曰‘鳅船’,容三四人。可泝五溪,直达潕水。逆流牵挽,层累而上,计程虽千二百里,然滩多石险,一月方达。且辰沅一带不设递运,以故乘传之使,从陆者居多。”
作者所经“辰沅水道”,是滇黔两省值得认真研究和开发的一条主要交通线。笔者前不久曾专访镇远古城,明清时期确为一繁华水陆码头,南来北往的历史古迹仍斑斑可考。据当地船工告之,这条指通洞庭湖的黄金水道,一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因截流建水库,使水量锐减,才不可全程通航。于是我想,如果能以镇远为枢纽,恢复重建“辰沅水道”,今天也许不失为一条重要的历史文化旅游线路。
《罗山楼日记》,上下两卷,稿本,云南省图书馆藏书
近·秦光玉著,作者生平事迹见此前相关条目。用“罗山楼用纸”写成。卷上题“东游日记”,记光绪三十年甲辰(1904),云南“为兴学务”,巡抚林绍年(林则徐侄)与云南高等学堂总理陈昆山、总教习陈荣昌等“集筹款项”,决定选出各州县“老成有学行者,派赴日本,学速成师范”,共40人。作者当时已为高等学堂“历史舆地教习”,不在参选之列。但他“自念新知识浅薄,办学未尽合法,于是奋然请行”,得到学堂和政府允许。希望他也一同赴日本,“于肄习师范之余,兼考察日本学务”。
《日记》大体按这次访学前后经历写成,行文简略。据作者所记,此40人中,杨琼、蒋谷和作者等从昆明出发;周钟岳、杨觐东等因先在河南开封参加会试落第,从河南出发,齐聚汉口,南下上海。再一同乘船东渡日本,至横滨,再转东京郊巢鸭村弘文学院。由于“此次师范生多老成有资望者,故不隶(属)留日学生监督”,由同人推选作者和杨琼、李文治三人管理庶务。日本方面也很尊重和重视这批留学生,为他们安排了“軒敞高洁”的宿舍,按一学年培养全科师范教师的课程安排。授课教师皆日本“一时才彦”,著名教授。因为当时这批留学生并不懂日语,所以,每门课程皆配有翻译。
光绪三十年九月十五日正式开学。这批留学生非常努力,他们一边学习各门功课;一边还要努力学习日语,紧张程度可想而知!尤其难能可贵的是,他们一边听课学习,一边将老师的讲课内容记录下来,实则有心为故乡编辑、引进一套新式教材!一年后,光绪三十一年(1905)九月,速成师范生按期毕业离校,移居东京神田区“贵临馆”。同年十月初七日由东京启程,经越南一线返回昆明。作者还为云南高等学堂购买了一些书籍、标本、仪器等带回。读书期间同学们记下的各科笔记,则由作者和周钟岳先后整理成《云南师范讲义》一套,带回云南,成为清末云南最为完整和先进的师范教材。作者和这批师范生,也大多成为清末至民国时期云南教育文化界最有影响的人物。
《滇粹》,一册,铅印直排本,日本“云南杂志社”印行,宣统元年(1909)
近·李根源、吕志伊辑。李根源生平事迹见此前有关条目。吕志伊,字天民,云南思茅人。清末举人,日本宏文书院速成师范毕业后,复入早稻田大学政治经济科读书,参加同盟会,任云南支部长。创办《云南杂志》等,积极从事云南民主革命。云南光复后,先后任云南都督府参议、国民政府参议院议员、司法部次长、内政部次长等职。
该书为明清云南史料辑佚,尤侧重于南明史料。辑自中、日稀见文献和有关著作,作为云南留日学生所办《云南杂志》周年纪念刊,在东京印刷。所辑文献依次为1.佚名:《求野录》;2.佚名:《也是录》;3.日·石村贞一:《永历帝纪》附《永历帝贻吴三桂书》;4.佚名:《云南世守黔宁王沐英传》附后嗣事略;5.清·师范:《征南将军颖国公傅友德传》;6.佚名:《云南总兵刘綎传》;7.佚名:《腾冲参将邓子龙传》;8.清·李天秩:《金沧副使杨畏知传》;9.佚名:《明华盖殿大学士谥文襄杨一清传》;10.佚名:《三宝太监郑和传》;11.清·庞垲:《山西巡抚孙继鲁传》;12.佚名:《兵部尚书蓟辽总督傅宗龙传》;13.清·刘彬:《晋王李定国列传》;14.佚名:《卫国公胡一青传》;15.佚名:《南宁侯张先壁传》;16.清·宋潜虚(戴名世):《诸生薛大观传》;17.清·汪琬:《明京营副总兵申甫传》;18.清·赵元祚:《林启俊传》;19.清·方咸亨:《武风子传》;20.佚名:《明季忠烈录》(包括大学士王锡衮、户部尚书龚彝、沅江土知府那嵩、王来义、无为州正堂张化枢、李小六、王二发、绥宁伯蒲缨附蒲纶、李玉奎、刀定边附子镇国等人的小《传》)。
附《滇粹》,又一种,一册,铅印直排本,编印时空不详,方树梅先生学山楼藏书
原书封面残损,方树梅重题书名。汤增璧撰《序》,称其曾参与此书校阅。次为吕志伊、李根源合订《凡例》,称此书“各篇或得之滇中藏书,或北京旧书肆,或日本图书馆,或滇黔蜀湘浙赣人士抄录惠寄者,彙集而成”,署“戊申(光绪三十四年,1908)三月十八日”。检对目录,此本较前者新增以下六种:1.佚名:《文贞道传》;2.《乌私泣集序》;3.明·李思揆:《丁亥纪略》;4.清·王思训:《熊元仲传》;5.佚名:《李孝子传》;6.佚名:《旅滇闻见随笔》(按,此书云南省图书馆别藏一抄本,内容较此更详些)。
李根源、吕志伊等人,在清末锐意辑录明末清初史料,自有其阐扬推翻清朝封建统治的革命宗旨。同时,也为南明史、云南地方史研究提供了不少鲜为人知的新史料。如《求野录》《也是录》两稿,详述吴三桂追击、擒回南明永历帝,在昆明处死的全过程,为他书不详。方国瑜先生主编《云南史料丛刊》收有二《录》。其他大部分内容并未整理,值得治“滇学”者关注。
《郑和下西洋考》,一册,铅印直排本,商务印书馆,民国二十四年(1935)
近·法国伯希和著,冯承钧译。伯希和(Paul Pelliot,1878~1945),法国著名汉学家、探险家。曾往敦煌石窟“探险”,将大批文物带回法国,藏于法国国家图书馆博物馆。冯承钧,湖北武汉人,著名中外交通史家。早年留学比利时和法国,通晓多种外国语,且精通中国史籍。归国后,先后任北京大学、北京师范大学历史系教授,著述等身。
属专题考证类笔记。卷首冯《序》,简要言及郑和下西洋研究概况,称一般史书“言新地之发现者,莫不称达加马(Vasco·Dagm)、哥伦布(Columbus)。就是我们中国人编的世界史也是如此说法。很少有人提到中国航海家郑和,这真是数典而忘祖也!”倒是西方自1874年从麦耶尔思(Mayers)到1933年本书作者伯希和,一直有人在研究郑和。称尽管对郑和下西洋“原先的汉学家在地理名物方面的研究固然有不少发现,但是寻究史源、勘对版本的只有伯希和一人”。
该书原名《十五世纪初中国的伟大海上旅行》,曾以书评形式发表。此译著先备列《大明会典》、该耶(Gaillard)《南京史略》等古今中外有关著述、碑文等。然后,分条考证、评说《瀛涯胜览》《星槎胜览》《西洋番国志》《西洋朝贡典录》四部专著有关郑和下西洋之史实。参酌中外记载,对其版本流传、史料真伪等进行条辩。尤详于郑和下西洋之年代、航海用语、所经之海域和地区等中外交通史问题。
如考释爪哇之“革儿昔”(Geresik),又记为“新村”或“溷村”,“因中国人来此创居,遂名‘新村’”。郑和下西洋时所见该村约有千余家,“以二头目为主,多为汀(州)、漳(州)人也”。又如,众所周知明朝云南曾普遍以“海
”为货币,这些“海
”究竟从何而来?如何制造?该书首先驳斥明人马欢所记:“海
(cauries),彼人采集如山,罨烂,亦卖贩他处,名曰海溜鱼而卖之”;而张升本所记曰:“海
采而鬻于暹罗、榜葛剌(按,榜葛剌,今孟加拉),用与钱同。‘鲛鱼’鬻之邻国,曰溜鱼”。作者历引众多证据,指出马欢和张升本并没有分清溜鱼和鲛鱼。虽然它们都同产于溜山(Maldivesyd,今马尔代夫)一带海域,但是,溜鱼,亦名海溜鱼,腌制后只能作为食品出售;而鲛鱼,又称马鲛鱼,实为一种小型海贝,“必指bonite,干死后可当钱用”。其结论符合清人吴弥远辑《胜朝遗事》所记:“海
采集如山,俟其肉烂,转卖暹罗等国,当钱使用。”说明海
可能经东南亚传入云南。
《郑和家谱考释》,一册,铅印直排本,云南崇文印书馆代印 民国二十六年(1937)
近·李士厚著。李士厚,字如坤,号载庵,云南鲁甸县人,回族。东陆大学毕业,先后执教于省立一中、女子师范学校等,又曾任明德中学校长、《新纂云南通志》助理编辑、《云南日报》副刊编辑、省政府秘书、姚安和安宁等县县长。解放后,受聘为云南省文史研究馆馆员、省政府参事。士厚先生为郑和研究之名家,除此书外,还著有《郑和新传》及诸多有关学术论文。
属专题考证类笔记。周钟岳题写书名,袁嘉谷撰《序》称“授学生十数辈,数十年,而李生士厚之《郑和家谱考释》最确而精”。卷首插附与郑和有关的昆阳老城、马哈只墓、《马哈只墓志铭》拓片、《天妃灵应碑》、作者小照共5幅图片。其书虽名为“家谱考释”,实则侧重于郑和下西洋史事疏证和补遗。其所据《郑和家谱》乃其师袁嘉谷“得之玉溪李仪廷将军。”全书广引正史群籍、地方文献、私家记闻,结合自己实地调查所得相关史实,逐条考释郑和之家世、下西洋之社会政治背景、所经国家、路径、收获及意义等。正文之后,附录袁嘉谷撰《昆阳马哈只碑跋》《明史·郑和传》、梁启超撰《郑和传》;附录《西洋诸国回教汇览》,列爪哇国、啞鲁、苏门答腊岛、锡兰、古里、阿丹和天方等;附录《集说》,摘抄黄省曾撰《西洋朝贡录》、伍崇曜撰《西洋朝贡录跋》、师范撰《滇系》有关郑和之文章。该书为云南有关郑和研究的第一部标志性学术力作,其诸多史料和论点多为后学称引。
《龙虫并雕斋琑语》,一册,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,1993年增订本
近·王力著。王力,著名语言学家。字了一,广西博白县人。早年考入清华大学国学研究院,师从语言学大师赵元任先生。旋赴法国巴黎大学留学,专攻语言学。回国后,历任清华大学、西南联大教授。新中国成立后,先后任中山大学、北京大学任教授、中国文字改革委员会副主任、中国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学部委员等。1986年去世。著有《古代汉语》《中国汉语史》等多种著名语言学著作。
卷首有作者1981年撰《新序》,称此书之主要文章,是1942年至1946年执教于西南联大时所撰,曾刊于《自由论坛》《生活导报》等期刊。此后,又曾多次结集再版,不断增入抗战之后直到1983年所撰小品、杂文等。1993年,由北大张双棣等汇集出版。文章虽主要侧重语言文字学方面的杂感和知识小品,但也不乏反映抗战时期西南联大的教学科研、师生活动,以及当时昆明社会生活的某些内容。
如,《领薪水》《清苦》《战时的物价》《公共汽车》《疏散》《寡与不均》等文,以略带幽默的笔调,直陈当时西南联大教职员工,特别是诸多著名教授(包括作者一家)清贫的生活、刚毅的人格和坚卓的治学精神!发表于1944年《生活导报》第六十一期的《领薪水》一文写到:
薪水用完之后,天天盼望发薪的日期到来,度日如年,在今日的公教人员并非过度的形容词。从前是差人去代领薪水,现在非但自己去,而且靠近月底就天天到出纳组去打听。忽然噩耗传来,本月的薪水不能准于月终发出。于是凄惶终日,咄咄书空!幸而机关主管人知道事关全体同人的性命,终于借了一笔款子来,大家才吐了一口气,残喘仍能苟延。
好容易把薪水领到手,马上开家庭会议,讨论支配的方案。太太在三年前就想做一件冬天的大衣,那时衣价占月薪的一半,当然做不成;大小姐提议去看一次电影《忠勇之家》,她的妈妈反对,理由是饥寒之家没有看《忠勇之家》的资格。经过一场剧烈的辩论,结果依旧照老办法,本月的薪水,除了付房租之外,全部拿去买柴米油盐酱醋茶,先度过十天再说。二少爷憋着一肚子气,暗暗发誓不再用功念书,因为像爸爸那样读书破万卷终成何用?小弟弟的脑筋比较简单,只恨不生于街头小贩之家。
是的,也难怪他恨不生于街头小贩之家。这七年来,多少原来领薪水的人转入了别的地方去分红利。又有多少人利用他们的职权,获得比薪水高出千万倍的“油水”。只有一部分的公教人员,在贞洁牌坊的奖励下,规规矩矩地按月去领那一份不够买薪买水的薪水!
文章发表后影响很大。会泽县一位名叫张开一的读者致信《生活导报》说:“自从读了《领薪水》,瞒人流去多少泪!所悲非为俸微事,惟叹国×良心昧!”并随信寄赠王力先生二百元国币。王力先生深情地拒绝了开一先生的馈赠,并回信说:“《领薪水》说的是实话,我说的只是一般公教人员而不是我个人。你读了《领薪水》而感动;我读了你的信更感动。也许公教人员比街头小贩值得骄傲的就在于有这一种安慰!”这就是“联大精神”!面对清贫的生活和腐败的现实,他们不粉饰事实;不伪装清高;敢于为自己和民众的苦难发出抗议!同时,国难当头,他们也不轻易接受任何公私捐助。史载,当时教育部要资助联大一笔特殊经费,梅贻奇先生却毅然拒绝说:“不独我们,当前中国所有大学都很困难,我们学校不能接受这笔特殊资助!”
面对艰难困苦,王力先生和众多著名教授依然兢兢业业地读书治学、教书育人。如,发表于1939年《今日评论》的《谈用字不当》《谈意义不明》等文,较为具体地记载了联大全校“共同应修”课“大一国文”的教学情况:
据王力先生介绍,“大一国文”课学生要写作文。“作文卷子,先由教师指出错误或毛病,叫学生拿回去自己改一遍,再交教师详细批改。学校刻了几个小印,印上有‘层次不清’‘意思不明’‘文法错误’‘用字不当’‘别字’‘误字’等字样。”教师针对这些错误,在其作文上盖上不同的小印。在《谈用字不当》一文中,王力先生针对学生普遍存在用字不当的毛病,分析指出主要是因为:一、误用古语。包括误用典故、不明古典字义、擅改成语等。二、误用外来语;三、滥用新词语。并进一步提出“补救的办法,最平稳、最容易做得到的,就是在没有熟悉古语或西洋语言以前,尽可能地不用古语或欧化词汇,专用自己的族语去表达思想”。《谈意义不明》一文,作者首先指出,造成文章“意义不明”主要出于:一、疏忽大意;二、“意多话少”,想说的太多,而能说的太少;三、不顾对象,语义不确(如说:“呈贡的果子园是很著名的”。昆明人懂,外地人未必懂);四、太重雕琢,流于晦涩。作者认为“意义明确的最高峰是不含糊、不令人误会,而且不令人能有断章取义以资攻击的口实。这种地步是很难达到的”。为此,作者进一步提出三点建议:一、每用一词必须有其一定的涵义;二、语句处处求其分寸,即尽可能精准(例如“相同”不等于“类似”);例外不能不提;笼统必须避免等等。三、“勉强通俗虽可不必,而深入浅出却值得提倡”。即根据不同受众说话和写文章,不可能也不必处处“通俗”,但要尽可能写出深入浅出、雅俗共赏的好文章。
我们今天也有类似“大一国文”的课程,如“大学语文”“写作”等,但我们的教授也像联大教授这样为学生改文章、也像这样为学生一一指出错误吗?(未完待续)
注释:
[1] 因八国联军侵占北京,这科会试临时改在河南开封举行,史称“汴闱”。
[2] 西南联大的“共同应修”课,包括“大一国文”“体育”“中国通史”“地学概论”等,全校必修。
〔作者系云南师范大学教授〕